东海国的国都已经沦陷数日。这个小小国家的北方大半江山已在容帝治下,南方却仍是一片乱局。抵抗军、义军与野心家纷纷登场,竟比北方的“沦陷区”还要混乱。

在这样一片混乱的情形当中,竟不知不觉已是年尾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但国破在即,似乎已没几个人在意这样的事情了。

除了东南方沿海的那个白水镇。

实际上在一个多月之前,白水镇便已被“海王陆非”的人马占据。在陆白水的船队出海半月之后,一直活跃在洋面上的海盗忽然大举来犯,三战尽灭东海君水师,在这里登了陆。那时许多人对海盗的行为感到疑惑不解——他们在海上自是可以来去自如,但到了陆上,便好比猛虎入笼,岂不是等着东海国官军来围剿么?

到此时才晓得海盗们也有先见之明。白水镇被占据不久,容军便一路南下。边境的战事已是叫人焦头烂额,谁还会在意这里的疥癣止痒呢。

于是到了今日这白水镇竟无战事,人们还如同往日一样生活。甚至许多无知的百姓觉得,海盗来了之后的日子比从前还要好些——既没了官府,到年底就不必缴纳税赋,能吃上许多天的饱饭。一直“威名远扬”却不见其人真面目的陆非又颁布数条法令,严禁扰民、盗窃等行径。再开了官府的粮仓放粮,且将原本属于官宦贵族的大片田地都分了出去。

虽说大半是分给了那些打海上来陆上的海盗,但至少叫镇民们觉得,海盗有了生计,就不大再会起歹意。也叫他们觉得,这些人似乎并非要劫掠一番便再回海上,而是打算在此地长久经营的。

更何况,许多人也惊讶地发现那些海盗之中,原来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前熟悉的人的。

譬如某年某月因田地被强占、妻离子散而一怒之下杀死某臭名远扬的“乡绅”的某人——都以为早死了。

譬如某年某月因在县丞家为仆的妹妹被活活打杀,而趁夜纵火复仇的的某人——也以为早死了。

许许多多这样的“譬如”,叫镇民们心中更添几分亲切,始晓得那些海盗原来并不像传说中那样都是些十恶不赦之徒。许许多多在陆上活不下去或是苦大仇深的苦命人,都跑到那儿去了。

百姓们不是很懂什么叫做“法理”、“法令”。他们所处的境况与有限认知令他们对与自己处于同一阶级、有相似经历的人有着天然同情。这种淳朴的善意所构成的氛围,也叫镇中愈发安定下来。

只有很有限的几个人才会注意到、并且去思考这样一件事——

就像富贵者并非皆为骄奢淫逸之徒一样,贫困者也并非都是淳朴善良之辈。许许多多的海盗当中,真正作奸犯科者、残忍暴戾者必然也不在少数——否则海王陆非没可能同官军相持那么多年——如今在镇上却见不到此类人。但这一点也令他们认识到,这位海王陆非的用意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