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还是个人的。

因而便在一颗老树旁坐下了。靠着树,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像是在打盹歇息。但实则是在听他们说话。

他运起了神通,于是那队正与五个火长之间的谈话便从风声、火声、人声中被抽离出来,跨越遥远的距离,变得清晰。

他先这么听了将近半个时辰。期间这六位军官只是断断续续地闲谈,间或起身去吩咐兵卒注意职夜、提高警惕。闲谈的时候也是说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譬如说某火的某人病了如何、某人的腿疾犯了、某人看着是想家、某人今日又和某人起了矛盾。

都是些兵卒之间的事,零零碎碎。但这六位军官却似乎都很熟悉。在这个时代,算是不折不扣的爱兵如子的好长官了吧。

然后又说起各自家里的事——要儿子以后从军还是开铺子、某某指挥使又在某处包了个婆娘之类的事。

李云心本该急且不想听的。本该急着听一些对他更有用、能给他机会混进这队伍中的事情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白云心的话让他犹疑着乱了心——慢慢地,竟有一种温暖且倦怠的舒适感爬上了他的身子。

忽然觉得……其实听一听也是好的。

妖魔啊,修士啊,打、杀、吃人,阴谋算计——他一直陷在这些事情里,在大泽与荒野中纵横来去,眼中所见多是杀戮,耳中所闻多为哀嚎。这是他的世界、是妖魔与修士们的世界。

但还有另一个世界的。在那个世界里鲜有强者,生活了许许多多爬虫一般的弱者。但这些弱者的世界……似乎比强者们的世界还要稍微生动鲜活一点。便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听着他们说着话,那久违了的生动鲜活的世界,又慢慢在李云心的面前了。

于是他低低地叹口气,将身子往树上更舒服地靠了靠。

他知道,自己或许又要入劫了——尘心劫或者空了劫。他被破了太上忘情,因而开始杂念丛生、爱欲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