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伤得重,险些没命。半年的时间总算将养过来,却落下眼疾,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人了。等病将好,那知府却又病了。病三个月一命呜呼,再没人提乡勇教头这事。

此后他手脚不灵便,眼睛也不好用,慢慢耗光家财。到六十岁年纪的时候已彻底潦倒,捱了两三年,终是上街乞讨来。

但毕竟觉得自己是个读书人,又是老军。且手刃过盗匪、差一点做了乡勇教头——该是有些风骨的。于是……就变成了眼下这样模样。

李云心听完他的故事,就留意起他来。那给他说故事人便问,何不给这乞丐画一张像?

李云心也只是摇头。

又过一会儿,快要到晚饭的时候,有个小贩推了车来卖酸汤子。这是一种用玉米面发酵之后制成的面食,在这个季节吃,相当开胃。

热气腾腾的摊位在金色的斜阳光里看起来很诱人,酸汤子里可以加酸菜、可以加青菜,还可炒来吃。赶了集的人来买,买了就蹲在一旁吃。

这时候老乞丐歇在李云心旁边不远处,看着那摊位喃喃自语。

在嘈杂声里别人听不清,他却能听得清。

老乞丐像是在对身边的人说、但又像是喃喃自语:“当年我啊,在武威堡戍边。和兄弟伙儿在堡里待上一个月,一出来,就想吃酸汤子——那时候的酸汤子啊……”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咽了口水,不说了。仰起脸眯着眼睛看那摊位——李云心不知道他只能看得清夕阳的余晖,还是能看得到那摊子模糊的影子。但也觉得,他似乎还在看些别的什么东西。

什么……

夕阳余晖里,再抓不到的青春年岁。

在家乡守候一生却终究老去化作白骨的红颜知已,而他只能在老来坐在坟前直到天明。

从前和一群来自各处的年轻人站在武威堡的烈风里敞开胸膛饮烈酒,想何时纵马踏燕山却终究白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