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个闪神,一个一直藏在心中,就是午夜梦回,都不敢想的念头突然在心中一晃。

国朝气数,在洪杨之乱,西洋侵逼之后,早就是物是人非了。旗人早就成了酒囊饭袋,大清国势,都是靠着汉臣实力派支撑。谁都知道这已经遭逢是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但是大清还是凭借着自己沉重的惯性摇摇晃晃走了下去。当初曾文正公未尝未有逐鹿的机会。只是他老人家最后用一副对联表明了他自己的心境。

“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

那些起自乡野的书生们,自解兵权,自去重势。延续了国朝下来。

而现在李中堂位已经太高,权已经太重。他手下的智囊重将,心思也比曾文正公的那帮书生更切。到了骑虎难下的时候,倚天照海可见的,只怕是旌旗飞舞。流水高山映照的,只怕是一个个妄图从龙的虎贲之士吧!

念头只是一闪,杨士骧就浑身一个机灵,差点失态。心中大骂了自己两句:“胡思乱想,慎独的心思到哪里去了?狂妄,狂妄!”

才一抬头,就看见几个厨师仆役已经鱼贯从后走了出来,每个人手中都有托盘。每个盘中都是一个小碗,碗中紫红的液体如浆,散发着一种浓鲜的腥气。最后一个托盘,却是一个鹿头,头上是一双形状完美的大角,从鹿头眼睑的柔软程度,就可以确定是才切下来的脑袋。

杨士骧是文人,突然看着这个场面,心里就是一个激灵。扶着椅背不说话儿。叶志超却大笑道:“朝鲜这个破地方儿,没什么好的。参和鹿却是一等一的棒,你们这帮混球,看在杨大人今天的面子,各赏你们一碗新鲜的鹿血,烧得慌了,放你们一晚上大假!明儿再加倍谨慎办差!杨大人,丁大人,请!”

仆役们将一碗碗鹿血分下,武弁们都眉花眼笑的接过。在场颇有些提督衔的重将,叶志超说话口气那么大。按照平日不少人是不给这个脸。可杨士骧亲身而来,只和叶志超交接,什么事情都是和叶志超商量。谁还不知道中堂赞赏这次姓叶的差使办得好,有意让他切实主持朝鲜事务了?反正在朝鲜,就当矮他一头,发财的也不是他,离了朝鲜,管他姓叶的向东向西呢。就连丁汝昌这和叶志超敌体的水师提督,今儿在席上都是一句话儿不说,只是笑。

当下在这些都成了精的武官们刻意奉承之下,满席当真是一片热闹和气。叶志超亲手将那鹿头接过来,将一把薄得如纸一般的解腕尖刀递到了杨士骧手中,指着鹿耳朵笑道:“莲房大人,趁着新鲜,这里刺下去,出来的血不多,但最是补人…………高丽姬也替杨大人备下了…………莲房兄,无论如何要赏兄弟这么一个面子!恭祝莲房兄明日起行,一帆风顺!”

看着还活生生的鹿头,杨士骧握着尖刀脸色有点发白,勉强一笑,伸出刀子就去刺鹿耳上的那点僵着的活血。虽然努力撑持着场面,但是那阵儿腥气直望心里钻。叶志超犹自笑得满脸春光灿烂,丁汝昌却看出了杨士骧不对,也不说话,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

当杨士骧的刀子才刺到鹿耳,终于撑持不住。一个恶心,手猛的一晃,将整个鹿头都撞了下来,叮当一声,震得闹哄哄的席上顿时鸦雀无声。鹿头落在地上,未干凝血溅在杨士骧襟上,他捂着嘴就冲向后堂。然后就传来一阵哇哇大吐的声音。

每个武官,都是相顾愕然,叶志超铁青着脸提着衣襟忙追向后堂。只有丁汝昌悠然的望向厅堂角落。

“都是笑话…………骄兵悍将,纸上谈兵的文士。徐一凡要是栽在这些人手里,才是真正冤枉呢…………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