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魂没有心肝,没有七情六欲,只知道饿了就吃,渴了就喝,累了就歇,是最基本的一个人样。它在几位凡人主子的手上兜兜转转几十年也没有生出那样玲珑的心肝,学人这一辈子在世上行走的时候必须具备的六根不净。

他懂得人的欢喜,当然,他喝了鲜血的时候也十分欢喜,这种畅快淋漓、心满意足他以为跟寻常人的欢喜自然没有什么不同,与苏弑那些年跟江朗亭在一处,与她后来跟赵惊弦在山洞中那会儿是一样的,但是他始终不明白人为什么掉眼泪,欢喜也掉眼泪,伤心也掉眼泪,甚至一边笑着一边掉眼泪,为什么有晶莹的水珠从眼里头流出来。

人这种微薄的东西真是复杂。

精魂弄不明白,但那一夜钻出去恰好瞧见阿施正卧在地上喝酒,嘴上喃喃,眼中湿润,这时候他莫名有些胃里堵得慌。

他猜测自己应该是那一日喝血喝多了,没有一下子克化完,可是——他喝了这样多年什么时候堵过?

这种感觉塞得他喉咙里满满当当,莫名有些往上蹿,窜到鼻子里头刺激得有些发酸,很奇怪。“一定是吃多了”,精魂这样对自己说。

后来,这酒徒主子本来就是个没本事的,却加入昆仑殿光明正大带着自己去喝血,他肚子饱了,可面对血衣藤妖这样的恶名连同世人对主子仇恨的而目光,精魂觉得自己更加胃里发堵,吃的也少了。后来他也想明白了,既然已经是这样,不如多吃一点,自己厉害点到时候免了主子再受他人欺负。

于是,他吃得更勤快长得也更茁壮,梁国王宫那一夜果真是大展威力,精魂觉得自己也十分厉害正想与主子炫耀,可是那一夜阿施的一双眼睛仿佛都是搁在一个俊俏公子身上叫人心中失落。也是后来,精魂才晓得这美玉一般的男人是叫做赵惊弦。

主子苏弑那一双眼睛不光是那一夜,往后似乎也都是放在他身上,于是精魂有些不开心,莫名有些不好受,也说不上哪里不好收,总之是胃里又有些不舒坦鼻子又有些发酸。

不知为什么,原本十分厌倦的这个姑娘,觉得跟着她绝对不会有什么远大前程的姑娘,现下成了自己挺在乎的一件东西。

在世上这几十年,流转过那样多的手,精魂渐渐生出了一种复杂难说的心思,他还是觉得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或许就是因为身体不大好,可惜自己是妖精没得治,不然还能学凡人去医馆抓一副草药喝上几顿。

主子与赵惊弦在一处的时候,他也不开心,但远远好过主子与江朗亭在一处的时候。

他瞧着赵惊弦那个没出息的一见主子就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浑似夜空中最最明亮的星子。精魂有些堵得慌,更有些安心,不知为何由衷觉得主子一直带着自己跟这姓赵的在一处也不错。

可是,后来姓赵的干脆也不见了,秦知礼找上门那一夜,他躲在破月刀中听得一清二楚,胃里又是翻江倒海的难受,难受得他怎么也不安稳,后来人走了便是主子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声,他鼻子更加酸,好吧,现下不只是胃里,估计就连鼻子都出了毛病,这酸疼与瞧见姓赵的时候的酸疼还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