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这本事如此高超,真不知是件坏事还是好事。

那夜之后,老王总是这么想:倘若她能与亲兄弟换个个儿该有多好哪里还有什么值得发愁的自己又何必这般大岁数还亲自上阵替他挣基业若是朵儿,怕是自己只需舒舒服服替她镇住前朝就够够的。

只可惜他们换不成

剩下不多年岁里,乌孙老王长太息:可惜儿子不能干更可惜女儿太过能干

这个念头卡着他,忧心忡忡耗尽了他那点精神,掐灭了最后一点生气,把他从豪气万丈、野心勃勃的王终于还原成一个油尽灯枯、行将朽木的老人。诸位看官许是要疑惑,庆功这天夜里,乌孙大帐他们父女二人到底说了什么

当时,老王便将蒙黛朵叫到跟前,问着:“朵儿,这计策莫不是你出的”

她毫不在意点了头。

老王又问:“你如何肯定那车师王必定起疑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最怕君臣离心离德,他居然敢受你这般挑拨”他盯着女儿千娇百媚的脸庞道,“为父可晓得,左将军对车师王那可是忠心耿耿,他们君臣感情深厚。这离间计可是往常大家都不敢使出来的。”

蒙黛朵闻言,那目光却变得深邃:“离间计也就是朵儿赌他们个面齐心不齐。这战场如赌场,此番也就是我偏生赌赢了,全是侥幸”,言至此,她眼里又带了一分嘲讽:“王父啊,这君臣之间隔着满国官员与一张王座,哪里还能有什么感情作为臣子,也不过是惧怕君王一手遮天,唯恐伤了自己阖家性命,不得不咬牙卖命。王父以为,他还能为的是高高在上,一字一句便定人生死的君王作为君王,又哪里肯实心实意去信任谁再厉害的将军也分明只是栓在自己手中的家犬,要杀要伐全凭自己喜欢,根本不由得旁人插嘴。”

老王心中已骤然被谁揉成团儿一般揪起来,又听她道:“这车师王不大明白用人之道,也不晓得收买人心,栽培心腹,惯是拿他一家老小要挟,又拿高官厚禄笼络。如此软硬兼施,伸脸是笑,背后是刀。那左将军又不蠢,难道还得实心眼儿地跪着谢恩不成”

蒙黛朵那眼里仿佛瞧着高远之处,神色坚毅又老成:“凡天下君臣皆是如此。这人心啊,笼络好了,便是喂了条好狗,多少使唤得起;可倘若分寸不曾拿捏准了,那便是养在身旁一条随时预备反咬的狼。”

老王一脸震惊,满是不可置信瞧着自己手心儿里捧着长大的闺女,朵儿天真烂漫轻声喟叹:“车师王那人有何企图都白生生写在脸上,驱使左将军的手段也当真不高明,还偏偏是个眼里糊了东西的,瞧不出他的爱将反心大起。镇日里自负得不行,居然敢对将军夫人企图染指。哪个有血性的汉子受得了这憋屈这回,根本就是车师王坏了自家固若金汤之城。”

她又将芊芊玉手举到眼前轻轻摩挲、端详,斜乜着眼去瞧烛台,话音笃定:“即便咱们不用这计,左将军早早晚晚也得反;如今咱使了,他腹背受敌还又恨又冤,逼得他不得不反”,接着话里有了叹息:“只可惜,这人颇有几分爱国热肠,他率兵拿下城池杀了昏君,虽说解恨,但此生大志已负,忠臣服侍二主,也不知过不过得去自己心里那道坎。过得去就万事好说;若是过不去,咱不用也罢,给他个自在”还未说完,便见个士卒进来禀报:“不好了左将军与妻儿自尽身亡”

老王正在诧异,却听宝贝闺女发令:“慌什么好生埋了”。然后自言自语:“这般硬骨头,叛国弑君也是一时发狠,头脑冷下来必定要悔恨万分,殉了国来解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