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亲王还未正式娶亲,家里两个格格形同虚设,没有一个为他生过孩,因此他并不懂其中奥义。颂银笑了笑,“这个可说不准,不像瓜果,半生也能凑合。孩就得长熟,时候到了自己就出来了。至于我和惠嫔,惠主儿上年参选,我在顺贞门上主持,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也不算多熟络,点头之交。月初五奉旨阖宫定做春袍,我进永和宫给惠主儿请过一回安……”说着略顿了一下,攸关皇嗣的事儿,其实不好泄漏,不过她这里守住了,医院那边他照样能打听着。镶黄旗在他手上攥着,满人对旗主是一千二个恭敬,既然开口,她实在不敢推诿,细琢磨了下,据实道,“应该在五月底。按敬事房的记档,禧贵人翻牌和惠主儿差了天,所以日应该差不多。”

豫亲王哦了声,微垂着眼若有所思。

颂银心里不安起来,四年过去了,皇上依旧没能盼到一位阿哥。现在两位小主都有了身,胜算提高到五成,所以豫亲王着急了。他也怕,万一有了皇,往后会动摇他的地位。颂银感到,她开始忧惧,如果他提出什么要求来,她该怎么应对。左手是旗主,右手是皇上。照理皇上是天下人的主,但对于认死理的满人来说,旗主比皇上更亲近。好在颂银不是那种盲目的人,她自己心里有一杆秤,皇上好不好,不该她来评断。她只知道自己吃皇上的俸禄,当着皇上的家,就该对皇上效忠。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医院是这么报给内务府的,可我那天见惠主儿,她说敬事房定的时候不对,应该在五月中,因为有回临幸没记档……”说完红了脸,到底是没经人事的丫头,整天说什么翻牌临幸之类的,实在很不好意思。她这回是胡诌,属于虚晃一枪,好给惠嫔打打掩护。若是豫亲王有什么图谋,时间上出了偏差,好歹多个转圜的机会。

但豫亲王不是糊涂人,她心里有点怯,抬眼望过去,想探探他神色,没想到他也正把眼儿瞧她。军机处外那片空旷地连着乾清宫门前的天街,光天化日没甚遮挡,他倒也不避着,不怕人说他和内务府过从甚密。颂银咽了口唾沫,巴巴地瞪着两眼,豫亲王今年二十,却有这个年纪没有的沉静和深邃。他的心机不显山露水,但总能让人感觉到威胁。颂银活得不长,洞察力却绝对敏锐。这位爷贤名在外,大多数人提起豫亲王都持敬畏且美的态,然而她所感受到的与旁人不同,没什么原因,反正就是觉得他不简单。

倒不是说这样不好,人有了深,不像一张白纸似的一眼看得到头。九曲十八弯,反而显得有嚼头。细端详他,年纪越长,越是静水深流。他不张扬,性格是如此,却掩不住脸上惊艳的容色。石青披领像张着两翅的海东青,歇在他肩上,两掖的夔龙张牙舞爪,一直延伸到臂弯。他不说话的时候抿着唇,坚韧内敛,可是这种清华气象里又夹带着某种沉郁,让人难以窥破。

他大概发现她一直盯着他瞧,有点不自在。目光闪烁着,匆匆道:“好好当差罢,两位主儿有孕在身,要格外优待着。再有一个,早早儿回了皇后,精奇奶妈都要预备上,别到时候慌了手脚,是你的罪过。”

颂银一头雾水,和她预料的不一样,忽然大转风向虽令她费解,却是个不错的走势。她忙道是,“谢六爷指点,已经问过了医,要给主儿们加餐。皇后娘娘也常有赏,吩咐不能亏待。这回是大事儿,宫里上下都格外上心。”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背着手往隆宗门上去了。远远侍立的苏拉2赶紧捧着帽过来,到她面前行了个礼,复飞快跟了过去。

颂银慢慢往前走,边走边把他刚才的话又味一遍,关心皇嗣是人之常情,既然没有仗着身份暗示她使坏,大抵又是她多虑了。她长舒一口气,抬眼看,已经过了千婴门,前边就是乾东五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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