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烧缸是非常要紧的,阖宫共有三百零八口大小水缸,是专‘门’用来防火的。北京入冬后冻得厉害,后海上能跑车,缸里更不用说了,因此必须时时加热,以防储水凝固。掌关防处有太监专事负责烧缸,要追究起来目标很明确。管事的一听骇然,忙传人问话,结果那个太监不在,据说一早上尽找恭桶,拉稀拉得人都不认识了。

颂银冷笑一声,对那管事的说:“我只找你说话,既然病了就该找人顶替。你的差事要能办就办,办不了即刻开革,用不着大总管,我就可以办你。”

管事的吓傻了,一叠声道:“奴才睁眼只顾忙各处领炭了,疏忽了太平缸,万请小总管担待,下回再不敢犯了。”

她掖着两手说:“乾清宫前十口太平缸,就在皇上和军机大臣的眼皮子底下,没人发现是你的造化。”转身道,“赶紧的吧,要落了皇上的眼,你们就别活了。”

身后众人忙起来,她走出去,一仰头,有细细的雪珠打在脸上,果真下雪了。

站在天街上失神,习惯‘性’地看后左‘门’,他的值房挪了地方。即便在一座城里,如果没了缘分,连偶遇都不能够了。她怅然若失,容太太的态度已经表明了,然而没有见到他,她总觉得不死心。虽然知道相见争如不见,虽然知道两个人走进了死胡同,已经没有出路了。

她耷拉着肩头上了东一长街,心情那么坏,却没资格休息,照样得四处奔走。进景祺阁一看,郭贵人的躺椅搬到檐下去了,殿‘门’上‘露’出半个身子,正撅着屁股画消寒图——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刚画到亭字的第二笔。

她进‘门’寒暄,“小主儿正忙呢?”

郭贵人丢了笔回身,滚圆的肚子,把坎肩边缘撑得老高。看见她就拉她坐,急切道:“你上回给我送来的两本书早看完了,还有没有?”

自己出卖过她,颂银心知肚明。哪怕她‘蒙’在鼓里,面对她时依然感到尴尬。她艰难地笑了笑,“好看么?”

她点头不迭,“感情浓烈真挚,比男‘女’之间的还强些。我眼下满脑子的西‘门’庆和武大郎,西‘门’庆怪臊的,见了三寸丁反倒娇弱得像朵‘花’儿,‘阿大我要这,阿大我要那’,情人眼里出西施,说的话羞人答答的。”

颂银咧嘴笑,“我那儿还有一本《卫娇赋》。”

“《卫娇赋》是个什么?”郭贵人问,“有没有《法海情挑许汉文》之类的?”

颂银目瞪口呆,心说真是个聪明人,懂得举一反三。她迟迟道:“法海和许仙我真没有,不过《卫娇赋》讲的是陈阿娇和卫子夫,两个人都不要汉武帝了,就她们俩搭伙过日子。”